（二）
云山医院的更衣室里。
郑艾平面对镜子穿上医生的白褂，他小心地拉长袖口，将衣服上所能扣上的每一颗扣子都一一扣紧。他抬头整理塌着的领子，自己的手指碰到颈子的瞬间，下意识地别过头。镜子里映着郑艾平慌乱的神情，领子间泄露的皮肤紫红刺目，两个星期过去了还没消退。
收拾好，郑艾平推开门往医务室走去。
张晓蕾远远看见他，从值班台子上探出身，“郑艾平！”
“怎么了？”边走边盯着病例的郑艾平抬起头，
“你过来，”张晓蕾朝他摆摆手，“你还好吗？都在医院值一星期班了，不回家休息一下吗？”
“我没事。真的。”郑艾平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笑着说，“谢谢你啊。”
放在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，郑艾平按在衣服口袋上的手随之颤动，连着心脏跳得乱了节拍。他努力维持着刚才的笑容，礼貌地对张晓蕾挥挥手，“我先工作去了。”匆匆走了。
张晓蕾看着郑艾平慌张离去的身影，露出失望的表情，她越来越想不明白他，两人之间原本越来越亲近的故事线，好像被一股不可抗力硬生生扯散了。她再也无法接近真实的郑艾平。
空无一人的走廊拐角处，医生躲在墙柱斜长的阴影后，窗外的林木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，九月的天气仍然燥热，郑艾平看着手机屏幕上拼命闪动的“未知号码来电”，却感觉十分的冷。每天，每天，他都会接到一个电话。电话里只有对方空白的呼吸声，却足以让郑艾平认出那是谁了，他怎么忘得了，那恶魔在他身后发出的吐息。
但是接通之后，不管郑艾平如何发脾气如何崩溃地骂出脏话，电话那一端都平静得如同射不进一丝光线的黑洞，而他自己，却越来越难以保持应有的理智，原本坚定的内心仿佛正一点点被对面的黑暗吞噬。
他还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，指尖在屏幕上滑动，电话通了。
“你想怎么样？”他问，“有意思吗？”
无声。
郑艾平并不意外，在这折磨人的独角戏般的拉锯战里，他不想输，
“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害怕吗？你错了。我知道你想毁了我，但你永远不会得逞，我会好好地活着。我不会因为你就放弃我现在的生活。你听着，我当你就是条狗！我不过被狗咬了一口，所以我会忘了你！我根本不会记得你！”
一气不停地说完，郑艾平不再想等什么不可能的回应，准备挂了电话。突然一阵模糊诡异的声音打破以往的沉默，从手机里传了出来，如蛇一般钻进耳朵里——他有种不好的预感，这听上去，像是自己的声音……
是他的，叫床声。
头像炸开了一般的疼，愤怒让他“啪”一下狠狠把手机摔到地上。
郑艾平崩溃地坐在地上，蜷缩着，脸上满是泪水，
“宝贝，”电话并没有挂断，恶魔的声音响起，“你不会忘记我的。”
医院的另一边，美小护正焦头烂额地应对着医院里最怕发生的突发状况——医闹。来闹事的莽汉手里拿着把菜刀，在中厅里来回晃悠，好奇的家属们远远盯着看也不敢靠近。偏偏霍思邈他们几个这时候都不在，也是急死她一个弱女子。美小护躲在墙后边，手里拿着对讲机小声跟保安队长通信，“对对对，他就在这儿，你们快来。”
隔着玻璃门已经可以看到保安队的身影了。
那壮汉看着一群又拿着警棍又穿着制服的人正朝这边冲来，顿时害怕了，撒丫子往医院里跑。
慌不择路的壮汉边跑，手里的刀边不老实地乱挥着，这要是误伤了谁怎么办？美小护赶紧跟了上去，试图阻止悲剧的发生。
走廊上的人们远远看见举着菜刀的灾星来了，霎时乱做一团，能跑的都跑起来，连腿上打着石膏的病号都踉跄地扶着墙努力撤退。往走廊深处逃跑的人群里却有一人逆行而上，他硬是推开挡路的人，焦急地环顾四周在搜寻着什么。
但这些事，郑艾平还不知道。他原路返回，手里握着碎了屏幕的手机，像具行尸般的毫无意识地走着。就在不远处的嘈杂声，和慌乱闪过的人影，对于他，似乎都不存在。或者说，无所谓了。生活只会更坏而已。
美小护和那壮汉正你追我赶的时候，忽然从走廊斜岔口里走出来一个人，美小护定睛一看，不是别人，“郑艾平！快闪开！”
郑艾平好像没听见似的，他不仅没有闪开，反而站定了挡在壮汉面前，
“你给我站住！”郑艾平冲着对方大吼一嗓子，
那壮汉竟然吓得也就站住了。
“我不会让你过去的。”面对着比自己整整高大一圈的彪形大汉，郑艾平医生毫无惧色。
“你不让我过去信不信我砍你！”那人举起刀，
郑艾平瞪着他，嘴角却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，“你来啊！”
“啊！！！——”美小护惊恐地叫了出来，眼看着那人把刀砍向了一动不动的郑艾平，红色的血霎时奔涌进视线里。
血，不是郑艾平的。
刀落下时，郑艾平被人猛地一把推开了，一个陌生的男人生生挡在了自己的面前。
壮汉的手紧紧握着刀柄，男人的手死死地拧住壮汉的手腕，两人僵持着。壮汉的脸很快因为手上吃痛而扭曲起来，“啪”，刀掉到地上。这时，急急赶来的保安队一起把壮汉按在了地上。
一片慌乱中，郑艾平瞧见地上淌着的血，而血是从男人的右手臂上流下的，郑艾平的心为之剧烈地一震，二话不说拉着对方到医务室里上药。
男人戴着顶鸭舌帽，帽檐压得很低，看不太清楚长相，没开口说过话，一直安静地坐着，任由郑艾平脱掉他的外衣，露出伤口。
郑艾平取了一瓶消毒水，对着血口子倒上去，男人“嗯”地叫了一声，双氧水在伤口上发起团团泡沫，滋啦啦的响，像是被火烧灼的声音，“你忍忍…一会就好了。”郑艾平不自觉地握住对方的右手，想帮他分担痛楚。“谢谢你救了我，”医生的语气里满是歉疚，
“郑艾平，”男人说，手指紧紧回扣住郑艾平的手，
这声音让郑艾平的心脏停了一拍，时间仿佛定格在此刻，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，唐峥抬起头，双目对视，“你不许忘了我。”